是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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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美人計～
第三十一章
要說淮陽城最大的‘銷金窟’, 莫過於城北驪巷的老賭坊‘千金臺’。
這‘千金臺’的名號在民間流傳了上百年，自前朝慶帝還在位時，‘千金臺’便有“十錢變萬金”的先例。
有窮苦之人借賭運腰纏萬貫, 也有巨富商賈在賭桌上蕩盡家產。
唯一不變的，是賭坊門前的小乞丐們日日掛在嘴上的那首歌謠：“千金忽散, 一畝無存, 墦間乞食，泉下埋魂……”
雖句句斥賭，但每日聽著歌謠踏進賭坊的賭客，仍是絡繹不絕。
有著‘千金臺’賭號的賭場遍布褚國各地, 而淮陽的這家賭坊, 則是魏家的產業。
這個魏家, 便是謝堯多次收攏卻屢屢被拒的那個落魄士門。
魏家家主魏忠曾是兵部左侍郎, 撫有二子，本想在自己卸甲歸田前, 舉薦二子入朝為官, 父業子承，卻因推行了科舉, 而被聖上以“官宦之後理應先效”為由駁回。
可魏家二子皆不是文臣之料，連考數年, 都未得中。
於是，魏忠以“科考斷仕，必亂朝眷”為由, 變相提醒聖上不可直接荒廢“舉薦”與“承襲”, 科舉之路還需徐徐圖之。
因而多次上書觸怒龍顏, 被一貶再貶，直至被貶回淮陽老家做了一名郡守, 這才知小兒在老家開了賭坊為業，賺的風生水起。
魏忠雖被連降數職，但反對科考的折子中，卻仍常年出現著他的名字，且於關中流民作亂時，那魏忠身為淮水三城郡守，卻故意不作為，而致流民亂黨猖獗，關中之地更加烏煙瘴氣。
等到聖上想罷其官時，才發現魏家在淮陽早成氣候，屯兵數萬，積田千頃，雖未有謀逆之舉，但已生叛亂之心。
比起淮陽侯這個徒有虛名的侯門，那魏家才更像淮陽一霸。
聖上欲伐之，雖如牛刀殺雞般輕而易舉，但與魏家情況相似的關中士族尚有百餘，冒然伐之，恐觸發關中內戰，淮水百姓安危難保，小戰逐大，得不償失，這才一拖再拖。
可若不伐，卻見其勢日益狂妄……這才遣太子前去收攏。
如今王延壽已歸降，可那魏家卻將太子拜帖三拒於門外，仗著聖上不敢輕易驚擾淮水三城百姓的安寧，與朝廷打起了太極。
……
近日，坊間傳言淮陽侯府從西域得了件寶鼎，擲石其內，可燒石成金。
而沈小侯爺靠著這寶鼎，日日在那千金臺散金灑銀。
卻故意十賭九輸，讓一起下註的賭客贏了個盆滿缽滿，就連那門口的小乞丐，碗裏的銅錢也比往日多了三倍。
不僅如此，還揚言要借此機會，“為魏郡守添銀養兵，助魏門，伐天下。”
此話傳到魏忠的耳裏，險些將手裏的碗筷驚掉。
畢竟那魏忠心裏清楚，聖上不動魏家，並不是因為忌憚魏家兵馬，而是惟恐引起關中內戰。
但如果真的從魏家傳出謀逆之詞，遷怒了聖上，那麽關中起戰，不過須臾。
一旦戰事起，魏忠手中的兵力，比起褚國國力，猶如螳臂當車。
所以，當他聽了近日的傳聞後，立馬遣了魏盛前去打發那個沈澈，以免傳到太子耳中，落人口舌。
……
千金臺與別處賭坊不同，賭客來賭，不能直接使用金銀，而需先用銀兩兌換賭籌。
沈澈近日出手闊綽，每次兌換賭籌，都是百兩起步，這讓平日裏在背後寒酸他的富家子弟們不禁有些訝異。
往日但凡來賭坊消遣，沈澈身後必定跟著裴濟這個活財神，只要他在下註前出手搖一卦，壓大還是壓小，十有九中。
可近日，沈澈卻總是一人前來，那幅雲淡風輕的面容上，似乎根本不在乎輸贏，甚至像是故意撒錢一般，恣意享受著賭客們對他的艷羨之意。
因此，本來只在坊間流傳的寶鼎一事，開始由賭坊四散傳播於淮陽官眷之中。
而人們卑劣的本性裏，往往對高位者之言，有著慕然追隨的信任和讚同。
而這件荒謬的傳聞亦傳入了魏盛的耳朵裏。
相比於爹爹的囑托，他更好奇沈澈手中的這件寶物，起先得知此事時，他亦覺離譜，但卻架不住人言的反覆挑染，耳朵根子終是軟了下來，想著是無論是真是假，去瞧上一瞧便可知。
那魏盛生了副國字臉，卻偏偏是個窄腦門兒，遠遠看去，像是下巴和額頭長反了。
只見他手裏盤著倆油光錚亮的核桃，從賭坊後堂踱了過來，在賭坊的廳堂裏掃了一圈兒，視線鎖在了沈澈身上。
“我當是誰在我這賭坊裏一擲千金，原來是沈小侯爺，許久未見，在哪發了橫財？”他言語帶著試探，話裏話外都透著對那寶鼎極大的興趣。
沈澈眼見魚已上鉤，反而裝傻充楞道：“本侯與那江家女的婚期已定，手握江氏這座金山，自然算是發了財。”
魏盛見他刻意避開那寶鼎的話題，心裏更添三分好奇，忙契而不舍的追問道：“人還未娶，那江家女的嫁妝豈是你能揮霍的？跟兄弟我不要遮遮掩掩，聽說你得了件寶物？”
沈澈佯裝小心的四下看了看，湊近那魏盛壓低聲音道：“切莫大聲宣揚，讓別人聽信了去，我淮陽侯府豈不是要夜夜招賊？”
對方一聽忙盛邀道：“我們兄弟倆許久未見，後堂有年初剛起封的好酒，賢弟可願移步小敘？”
……
二人把酒言歡至天色將暗，每當魏盛提起寶鼎，沈澈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這讓魏盛的探究欲空前高漲。
見沈澈不松口，此人終於失了耐心，不再彎彎繞繞，直截了當道：“這樣，我魏盛明人不說暗話，只要能讓我一睹珍寶，侯爺開個價。”
沈澈見時機成熟，突然從酒桌上起身，故作恭敬的朝那魏盛揖了禮，這下可將對方捧上了天。
雖然他比魏盛年小，但畢竟是侯門之後，而魏忠終歸是個淮陽郡守，仗著手上有兵，其二子才勉強與自己稱兄道弟。
那魏二見狀，連忙起身道：“侯爺這是何意？魏兄可擔不起。”
沈澈假作卑微無奈之態，鄭重道：“若是魏兄對那寶物真感興趣，別說是看了，就算是贈予府上我也心甘情願。”
“使不得使不得！我魏家從不奪人所愛，只求一觀……”
還未等那魏二應完，沈澈便搶先一步道：“不瞞魏兄，如今我沈家已不覆當年盛況，我觀中原近年戰事頻發，魏郡守又是難得的雄略之才，往後這關中腹地，不定掌於誰手，不如借獻寶一事，托魏兄與家父美言幾句，收我沈澈入淮陽軍中謀一小職？”
短短幾句，既奉承了那魏忠，又為其描繪了一副未來的關中勝景，並為他收下寶鼎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魏二被沈澈所言的宏圖恍迷了眼，心想若是父親真能收覆關中之地，那自己豈不是未來的一方霸主，更無需費盡心力的走那科舉之路。
他三分酒意卻醉了七分，但言語間依然恰如其分道：“賢弟放心，你所言之事我定會向家父如實相告，我也期盼能與賢弟在關中.共謀一份大業，至於那寶鼎，若真能燒石成金，我也絕無霸占之意，等我見識一番，定會原封不動的奉還到侯府之中。”
……
沈澈在淮陽的官眷中混了這麽些年，深知這魏家二公子最大的特點便是貪財，且只貪快財。
這就讓沈澈嗅出了一條可以迅速擊垮魏家的捷徑。
那魏忠已是知天命的年紀，若他一走，兩個兒子便要脫官為商，下半輩子只靠經營賭坊過活並不是長久之計。
如今的魏家，靠著手上的幾萬兵馬不斷與朝廷拉扯，不過就是想讓聖上松口，替自己的兩個兒子討個官爵。
沈澈打聽到魏家家主脾氣又臭又硬，太子親自登門籠絡都撬不開嘴，便也放棄了游說這條路子，只好另辟蹊徑。
而魏家好似那只打雷不下雨的六月天，只敢屯兵卻不敢真的造次，聖上要降罪，單憑私屯兵馬一罪，又過於牽強，畢竟這些年，中原各大士族屯兵造勢的之人不在少數，若是將魏家降以私吞兵馬之罪，勢必引起整個中原的不滿。
褚國如今的朝勢，大都集權於中原各大士族而非聖上，聖上既要靠著士族之勢，又要想辦法削弱，著實有些苦不堪言。
所以想要治罪於魏家，就必須給t魏家安上一個真正的謀逆叛國之罪，將那雷聲大雨點小的天，真的掐出水來，才有機會將魏家逼到窮途末路。
而窮途末路之人，又怎會拒絕太子向自己伸來的援手呢。
……
當夜，沈澈便將預先塗了麟粉的金塊混在了石子之中，遣人將那寶物送至了魏府，並讓人當著魏盛的面，點燃了那石塊。
那寶鼎通體琉璃相嵌，在烈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麟粉殆盡後，金燦燦的黃金出現在魏盛眼中，醉意上頭的他興奮不已，已然確信此鼎乃燒石成金的寶鼎。
於是，貪念大起的他，將金子取出後，再次將那鼎中裝滿了石子，加了炭火焚燒起來。
可第二次便沒有那麽順利了，炭火焚凈，卻不見金子的蹤影。
“怎麽還是石頭？是不是石頭放的有些多了？”那魏盛見燒石失敗，便又試了一次。
“難道是我心不誠？”
他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在魏府的庭院中焚燒著石子，三番五次的失敗，卻始終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楞是沒有懷疑過這口鼎。
直到小廝來報，魏府被裴家軍圍了，魏二心中這才惴惴不安起來。
……
“裴濟！你大晚上的來我魏府門前撒什麽野！”
魏忠手下的淮陽軍向來與裴家軍不合，平日裏的小摩擦數不勝數，但兩軍首將皆睜只眼閉只眼，從未像今日般正面沖突過。
裴濟翻身下馬，朝魏盛身後疾步趕來的魏忠道：“有人檢舉魏家有謀逆之舉，我等奉太子密詔特來搜證，還請魏郡守莫要阻攔。”
“放你娘的狗屁！”魏盛朝身旁淬了一口道：“少拿太子壓我，要不是我太祖父提拔你裴家，你爹怕是連為我魏家牽馬都不配，你裴家三代武將，關中戰敗為求自保，甘願為文臣伏低做小，如今又是為了巴結哪家，來汙蔑我魏家清門！”
裴濟太祖那一輩，確實是沾了魏家在朝堂美言的光，才得以展露頭腳，但自此以後，卻與魏家站了不同的黨派，從而分道揚鑣。
但魏家祖上對裴家有知遇之恩一事，卻被魏盛成天掛在嘴邊。
裴濟聽罷，並為理會，只是擺了擺手道：“給我搜。”
魏盛率家丁攔門前，喝道：“謀逆這麽大的罪名，裴小將軍可不能隨意亂扣，既然奉了太子密詔，那就將詔書拿出來，我魏府自當配合。”
裴濟胡亂搪塞道：“魏公子如此阻撓，該不會是怕搜出些什麽？”
“少在這吐些激將之詞，”魏盛高大的身影被火把的光拉的碩長，鋪在了魏府的門前，眸中閃著防備道：“若是真的放你們進去了，誰敢保證你裴濟不會趁機在我魏府內做手腳？”
“讓他搜。”魏忠突然開口道：“我魏忠為官三十餘年，沒有一日不念天恩厚德，就算在這淮陽做郡守的日子裏，亦於每日膳前誠祈我大褚四海承平，我不知裴小將軍為何突然針對我魏府，但今日你若從我這府邸中搜不出私通叛黨的罪證，那麽，就請裴小將軍隨老夫一起，去太子面前討個說法，讓太子將那密詔的內容親口告之於我。”
他比誰都清楚，此番無中生有必是太子的授意，謝堯如今在淮水已經留了不少時日，對自己幾番邀見，皆被自己以郡務繁忙為由婉拒，若是今日再拒，怕是那根與朝廷拉扯多年的弦要被扯斷。
“好，”裴濟應道：“魏郡守，那晚輩就得罪了。”
……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幾位卒子便喘著粗氣，步履懸浮的從院中擡出一物，正是今日魏盛剛得的那尊可燒石成金的琉璃寶鼎。
只見那鼎身上粘貼的琉璃盡在高溫灼燒下漸漸崩裂，又在搬運的途中紛紛掉落，露出了裏面老舊的青銅。
“這……怎麽變成這樣了？”那魏盛還並不知那鼎中蹊蹺，只知今日剛得的寶物卻在須臾內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心疼又疑惑的同時，終於隱隱有些慌亂起來。
而魏忠卻在見到這口鼎時險些沒有站穩，上前一步緊攥住了二子魏盛的手腕，近乎崩潰道：“這口鼎為何會出現在我魏府！”
魏盛被父親驚慌的神色所懾，滿腹疑慮的他卻不知要作何解釋，只得實言相告道：“這……這不是一般的鼎！這鼎可以燒石成金！”
此言一出，裴濟大笑，喝道：“我看魏公子是因害怕而口不擇言了，燒石成金？如此荒謬的理由也配拿來脫罪？連同這鼎一起帶走！”
“你們抓我做什麽？！爹！救我……”
那魏二被簇擁而上的裴家軍上前鉗住，魏忠卻在二子的慌亂中無動於衷。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青銅鼎的來歷，也知魏家此劫避無可避。
三年前，關中士族起亂，淮陽以南的翼城屯兵自重，為首的聶家軍想吞並淮水三城，於淮山發起猛攻，護衛淮水三城的沈家軍以五萬軍全軍覆沒為代價，慘勝而收場。
而翼城的聶家軍亦受了重創，戰敗後，卻以淮山山脈為界，在東面最高峰處鑄了一口“陰陽鼎”，上面謄寫了聶家軍當年戰死的一百三十八位猛將，於淮山之首，請相師做了風水陣，以壓制淮水之地。
聖上得知後大怒，將謄寫有一百三十八名叛將的青銅鼎連夜搬下山，派了司天監的七位天師，將此鼎埋置於沈家軍陵不遠處的一方土地廟下，這才破了關中內亂的風水，使得關中之地得了幾年太平。
雖然怪力亂神一說不可盡信，但在那個死人骨比活人肉多的年頭，此事也變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詭談。
而那日沈澈便冒著大不敬的風險，向太子獻計，可將這謄有叛將之名的青銅鼎挖出，想辦法送入魏府之中，將那魏忠安上一個‘私祭叛將’的罪名，將其拿下……
再由太子出面攏其心，必事半功倍。
至於如何將這口鼎送入那魏府，沈澈這才不得已想出了那燒石成金的法子。
他本以為自己此舉會有破壞淮陽風水一忌，卻沒有想到太子卻異常開明道：“能順利安撫關中，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淮陽城最好的風水。”
……
“燒石成金……虧你想的出來。”
東面街口的馬車上，江赭在看到那魏盛被抓走後，終於放下了車窗的幰簾，對一同坐在車內看戲的沈澈感慨道：“沒想到向來足智多謀的魏二公子竟也栽在了你的手上，居然信了你這荒謬的無稽之談，想必以後在這淮陽城，再也坐不穩‘心有七竅’的名號了。”
沈澈終於舒展了下脖頸，有些疲憊道：“再聰慧的人也有弱處，我只是拿捏了他的弱處，往往越是容易看破的謊言，才越容易迷了聰明人的眼，那魏盛一心想著鼎中的金子，殊不知陰謀就在鼎底的字跡中，他但凡將心思從金子上分出一些，我這燒石成金的小伎倆便會輕而易舉的識破。”
車外起了蒙蒙夜霧，涼風透過倒懸的幰簾吹入，拂在少年下顎角揚起的一抹弧度上，他帶著勝仗而歸的恣意，語調微揚：“我這雕蟲小技哪比得上姌姌未雨綢繆？”
要不是這丫頭接二連三的暗助，他哪有機會站在太子的面前指點江山。
江赭被他驀然間略帶質疑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不解道：“懷川為何這樣看我？”
月光透過半開的車簾，將沈澈的臉熏的半翳半明，他微瞇著那雙桃花眸，輕聲問道：“姌姌除夕夜的話可是真心？”
江赭回想起煙火下的願望，答道：“自然。”
“既然真心，那我想讓姌姌替我解答一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
“問吧。”
沈澈沈默半晌，突然挺身湊近，伸手輕輕抓握起她的掌，盡量將語氣放溫柔，道：“你是如何得知臘月二十四那天，我會在淮山腳下遇險，又是如何得知，太子會遇刺？”
眼前的這個小丫頭，在沈澈心裏，已經當她上了自己的賊船，除非船毀人亡，否則絕不會讓她逃掉，此刻就算她的口中說出他不想聽到的答案，他亦會選擇包容。
沈澈懷著無限驕縱聽取她的回答。
這丫頭竟支支吾吾來了一句：“如果我說是我做夢夢見的，懷川你會信嗎？”
他願為她的盾，她卻不願對他敞開心扉，竟還以如此蹩腳的謊言來應t付他。
沈澈眉梢的寵溺悄然散盡，卻沒有繼續為難，勉強一笑道：“既然姌姌不想說，那我便不問了，等到姌姌真的想與我坦誠相待時，自然會開口。”
可沈澈此時的心裏卻在反覆質問對方，江赭，你到底在怕什麽？
也許，她還是不信他……沈澈握著她的掌心，微微泛起涼意，但神色卻仍是淡然。
回去的路上，沈澈沒有再多言，而江赭似乎也感受到了對方的惱意。可她說的確實是實話！
只是這實話頗有些侮辱對方心智的意味，讓人聽了，有種對方將自己當成傻子般的錯覺。
可如果不解釋清楚，這件事便會像一根刺，紮在二人之間，歲月靜好便罷，一旦生了摩擦，便會被這根刺紮的生疼。
可她要如何解釋，他才會信她。
眼看馬車就要駛到江宅的門前，江赭的雙手在袖子裏不斷掐攥著那身因沈澈才有資格穿上的綾羅衣裙。
少年心思細膩，絕不能在對方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
馬車已停，本已起身撩開車簾的江赭，突然轉身，朝仍坐在車內的沈澈傾身而去，在那昏沈的月色裏，捧上了對方溫熱的頸，在那有些冰涼的唇尖落下蝴蝶般的輕吻。
“那日隔著帕子，沒有印上我的口脂，不算蓋章，今日才算。”她幾乎是拼命的按下了自己因緊張而劇烈的心跳。
在任何言語解釋都顯蒼白的情況下，恰如其分的肌膚之親才是女人最鋒利的武器，江赭這樣想。
而對方卻在她赴死般的眸色中，肉眼可見的慍怒。
他怎會識不破這丫頭另辟蹊徑的小心思，可方才那絲溫熱，雖轉瞬即逝，卻在江赭退後時，自己的魂魄也快跟著抽離出去。
方才被江赭惹起的那絲懷疑，竟也沒有骨氣的消散在這個輕吻之中。
他堂堂男兒郎，竟被一個小丫頭吃死，沈澈在心裏大罵自己無用的同時，耳廓連著脖頸也倏然紅透。
幸好月色昏暗，不然又要被她看了去。
江赭見對方像一尊佛般，竟毫無半點反應，一時羞澀大起，抽回覆在他脖頸的雙手就要逃離。
卻被沈澈閃電般攥住了她香柔的玉指，接著便被一道無法抗拒的力量扯落，跌入了對方懷裏。
他嗓音突然極沈：“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夜市熙攘，就不怕被人看了去，損了你的清白？”
江赭被他攬坐在膝，用力推著他近在咫尺的胸骨，企圖在二人之間徒留最後一寸距離，眼睫震顫道：“女兒家的清白最重，可如今我想將最重的東西交給侯爺，不知這個解釋，可否讓侯爺打消對我的疑慮？”
說罷，江赭感覺對方扣住自己腰肢的掌力一沈，她留於他胸前最後的方寸之地被盡數奪去，沈澈有些啞顫的嗓音，貼著自己的鬢角，一字字撓進自己的耳中：
“姌姌這又是用的哪一計？無中生有？趁火打劫？還是拋磚引玉？”
江赭面不改色，雲淡風輕道：“是美人計～”
這四個字如刀鋒般將沈澈緊繃的欲念之弦幡然挑斷，他再也不受控的用舌尖撬開了對方因說話而打開的雙唇中。
帶著一絲討伐的意味糾纏上來。
粗重的呼吸讓懷中的江赭有些憋悶，感受著他的舌像燭火般灼燒著自己的齒貝，貪食著自己的口脂，身子在他的掌控下根本無法動彈，仿佛要將她揉碎在這片狹小的天地。
“沈澈！”
江赭趁他的吻游走到自己的脖頸時，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遂撕著他的衣領嗔怒了一聲：“於……於理不合。”
而對方也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逾矩，緊扣著她身體的雙臂終於有了片刻松動。
江赭趁機逃脫，慌亂的坐到對面處，整理著自己被他揉皺的衣衫。
卻在起身下車時，被他再次扯住了裙角，少年曜黑的雙眸中，好似瑩著還未欺負夠她的壞笑，柔聲道：“好，那我耐心等到二月初六，到時，你可再也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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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要說淮陽城最大的‘銷金窟’, 莫過於城北驪巷的老賭坊‘千金臺’。
這‘千金臺’的名號在民間流傳了上百年，自前朝慶帝還在位時，‘千金臺’便有“十錢變萬金”的先例。
有窮苦之人借賭運腰纏萬貫, 也有巨富商賈在賭桌上蕩盡家產。
唯一不變的，是賭坊門前的小乞丐們日日掛在嘴上的那首歌謠：“千金忽散, 一畝無存, 墦間乞食，泉下埋魂……”
雖句句斥賭，但每日聽著歌謠踏進賭坊的賭客，仍是絡繹不絕。
有著‘千金臺’賭號的賭場遍布褚國各地, 而淮陽的這家賭坊, 則是魏家的產業。
這個魏家, 便是謝堯多次收攏卻屢屢被拒的那個落魄士門。
魏家家主魏忠曾是兵部左侍郎, 撫有二子，本想在自己卸甲歸田前, 舉薦二子入朝為官, 父業子承，卻因推行了科舉, 而被聖上以“官宦之後理應先效”為由駁回。
可魏家二子皆不是文臣之料，連考數年, 都未得中。
於是，魏忠以“科考斷仕，必亂朝眷”為由, 變相提醒聖上不可直接荒廢“舉薦”與“承襲”, 科舉之路還需徐徐圖之。
因而多次上書觸怒龍顏, 被一貶再貶，直至被貶回淮陽老家做了一名郡守, 這才知小兒在老家開了賭坊為業，賺的風生水起。
魏忠雖被連降數職，但反對科考的折子中，卻仍常年出現著他的名字，且於關中流民作亂時，那魏忠身為淮水三城郡守，卻故意不作為，而致流民亂黨猖獗，關中之地更加烏煙瘴氣。
等到聖上想罷其官時，才發現魏家在淮陽早成氣候，屯兵數萬，積田千頃，雖未有謀逆之舉，但已生叛亂之心。
比起淮陽侯這個徒有虛名的侯門，那魏家才更像淮陽一霸。
聖上欲伐之，雖如牛刀殺雞般輕而易舉，但與魏家情況相似的關中士族尚有百餘，冒然伐之，恐觸發關中內戰，淮水百姓安危難保，小戰逐大，得不償失，這才一拖再拖。
可若不伐，卻見其勢日益狂妄……這才遣太子前去收攏。
如今王延壽已歸降，可那魏家卻將太子拜帖三拒於門外，仗著聖上不敢輕易驚擾淮水三城百姓的安寧，與朝廷打起了太極。
……
近日，坊間傳言淮陽侯府從西域得了件寶鼎，擲石其內，可燒石成金。
而沈小侯爺靠著這寶鼎，日日在那千金臺散金灑銀。
卻故意十賭九輸，讓一起下註的賭客贏了個盆滿缽滿，就連那門口的小乞丐，碗裏的銅錢也比往日多了三倍。
不僅如此，還揚言要借此機會，“為魏郡守添銀養兵，助魏門，伐天下。”
此話傳到魏忠的耳裏，險些將手裏的碗筷驚掉。
畢竟那魏忠心裏清楚，聖上不動魏家，並不是因為忌憚魏家兵馬，而是惟恐引起關中內戰。
但如果真的從魏家傳出謀逆之詞，遷怒了聖上，那麽關中起戰，不過須臾。
一旦戰事起，魏忠手中的兵力，比起褚國國力，猶如螳臂當車。
所以，當他聽了近日的傳聞後，立馬遣了魏盛前去打發那個沈澈，以免傳到太子耳中，落人口舌。
……
千金臺與別處賭坊不同，賭客來賭，不能直接使用金銀，而需先用銀兩兌換賭籌。
沈澈近日出手闊綽，每次兌換賭籌，都是百兩起步，這讓平日裏在背後寒酸他的富家子弟們不禁有些訝異。
往日但凡來賭坊消遣，沈澈身後必定跟著裴濟這個活財神，只要他在下註前出手搖一卦，壓大還是壓小，十有九中。
可近日，沈澈卻總是一人前來，那幅雲淡風輕的面容上，似乎根本不在乎輸贏，甚至像是故意撒錢一般，恣意享受著賭客們對他的艷羨之意。
因此，本來只在坊間流傳的寶鼎一事，開始由賭坊四散傳播於淮陽官眷之中。
而人們卑劣的本性裏，往往對高位者之言，有著慕然追隨的信任和讚同。
而這件荒謬的傳聞亦傳入了魏盛的耳朵裏。
相比於爹爹的囑托，他更好奇沈澈手中的這件寶物，起先得知此事時，他亦覺離譜，但卻架不住人言的反覆挑染，耳朵根子終是軟了下來，想著是無論是真是假，去瞧上一瞧便可知。
那魏盛生了副國字臉，卻偏偏是個窄腦門兒，遠遠看去，像是下巴和額頭長反了。
只見他手裏盤著倆油光錚亮的核桃，從賭坊後堂踱了過來，在賭坊的廳堂裏掃了一圈兒，視線鎖在了沈澈身上。
“我當是誰在我這賭坊裏一擲千金，原來是沈小侯爺，許久未見，在哪發了橫財？”他言語帶著試探，話裏話外都透著對那寶鼎極大的興趣。
沈澈眼見魚已上鉤，反而裝傻充楞道：“本侯與那江家女的婚期已定，手握江氏這座金山，自然算是發了財。”
魏盛見他刻意避開那寶鼎的話題，心裏更添三分好奇，忙契而不舍的追問道：“人還未娶，那江家女的嫁妝豈是你能揮霍的？跟兄弟我不要遮遮掩掩，聽說你得了件寶物？”
沈澈佯裝小心的四下看了看，湊近那魏盛壓低聲音道：“切莫大聲宣揚，讓別人聽信了去，我淮陽侯府豈不是要夜夜招賊？”
對方一聽忙盛邀道：“我們兄弟倆許久未見，後堂有年初剛起封的好酒，賢弟可願移步小敘？”
……
二人把酒言歡至天色將暗，每當魏盛提起寶鼎，沈澈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這讓魏盛的探究欲空前高漲。
見沈澈不松口，此人終於失了耐心，不再彎彎繞繞，直截了當道：“這樣，我魏盛明人不說暗話，只要能讓我一睹珍寶，侯爺開個價。”
沈澈見時機成熟，突然從酒桌上起身，故作恭敬的朝那魏盛揖了禮，這下可將對方捧上了天。
雖然他比魏盛年小，但畢竟是侯門之後，而魏忠終歸是個淮陽郡守，仗著手上有兵，其二子才勉強與自己稱兄道弟。
那魏二見狀，連忙起身道：“侯爺這是何意？魏兄可擔不起。”
沈澈假作卑微無奈之態，鄭重道：“若是魏兄對那寶物真感興趣，別說是看了，就算是贈予府上我也心甘情願。”
“使不得使不得！我魏家從不奪人所愛，只求一觀……”
還未等那魏二應完，沈澈便搶先一步道：“不瞞魏兄，如今我沈家已不覆當年盛況，我觀中原近年戰事頻發，魏郡守又是難得的雄略之才，往後這關中腹地，不定掌於誰手，不如借獻寶一事，托魏兄與家父美言幾句，收我沈澈入淮陽軍中謀一小職？”
短短幾句，既奉承了那魏忠，又為其描繪了一副未來的關中勝景，並為他收下寶鼎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魏二被沈澈所言的宏圖恍迷了眼，心想若是父親真能收覆關中之地，那自己豈不是未來的一方霸主，更無需費盡心力的走那科舉之路。
他三分酒意卻醉了七分，但言語間依然恰如其分道：“賢弟放心，你所言之事我定會向家父如實相告，我也期盼能與賢弟在關中.共謀一份大業，至於那寶鼎，若真能燒石成金，我也絕無霸占之意，等我見識一番，定會原封不動的奉還到侯府之中。”
……
沈澈在淮陽的官眷中混了這麽些年，深知這魏家二公子最大的特點便是貪財，且只貪快財。
這就讓沈澈嗅出了一條可以迅速擊垮魏家的捷徑。
那魏忠已是知天命的年紀，若他一走，兩個兒子便要脫官為商，下半輩子只靠經營賭坊過活並不是長久之計。
如今的魏家，靠著手上的幾萬兵馬不斷與朝廷拉扯，不過就是想讓聖上松口，替自己的兩個兒子討個官爵。
沈澈打聽到魏家家主脾氣又臭又硬，太子親自登門籠絡都撬不開嘴，便也放棄了游說這條路子，只好另辟蹊徑。
而魏家好似那只打雷不下雨的六月天，只敢屯兵卻不敢真的造次，聖上要降罪，單憑私屯兵馬一罪，又過於牽強，畢竟這些年，中原各大士族屯兵造勢的之人不在少數，若是將魏家降以私吞兵馬之罪，勢必引起整個中原的不滿。
褚國如今的朝勢，大都集權於中原各大士族而非聖上，聖上既要靠著士族之勢，又要想辦法削弱，著實有些苦不堪言。
所以想要治罪於魏家，就必須給t魏家安上一個真正的謀逆叛國之罪，將那雷聲大雨點小的天，真的掐出水來，才有機會將魏家逼到窮途末路。
而窮途末路之人，又怎會拒絕太子向自己伸來的援手呢。
……
當夜，沈澈便將預先塗了麟粉的金塊混在了石子之中，遣人將那寶物送至了魏府，並讓人當著魏盛的面，點燃了那石塊。
那寶鼎通體琉璃相嵌，在烈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麟粉殆盡後，金燦燦的黃金出現在魏盛眼中，醉意上頭的他興奮不已，已然確信此鼎乃燒石成金的寶鼎。
於是，貪念大起的他，將金子取出後，再次將那鼎中裝滿了石子，加了炭火焚燒起來。
可第二次便沒有那麽順利了，炭火焚凈，卻不見金子的蹤影。
“怎麽還是石頭？是不是石頭放的有些多了？”那魏盛見燒石失敗，便又試了一次。
“難道是我心不誠？”
他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在魏府的庭院中焚燒著石子，三番五次的失敗，卻始終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楞是沒有懷疑過這口鼎。
直到小廝來報，魏府被裴家軍圍了，魏二心中這才惴惴不安起來。
……
“裴濟！你大晚上的來我魏府門前撒什麽野！”
魏忠手下的淮陽軍向來與裴家軍不合，平日裏的小摩擦數不勝數，但兩軍首將皆睜只眼閉只眼，從未像今日般正面沖突過。
裴濟翻身下馬，朝魏盛身後疾步趕來的魏忠道：“有人檢舉魏家有謀逆之舉，我等奉太子密詔特來搜證，還請魏郡守莫要阻攔。”
“放你娘的狗屁！”魏盛朝身旁淬了一口道：“少拿太子壓我，要不是我太祖父提拔你裴家，你爹怕是連為我魏家牽馬都不配，你裴家三代武將，關中戰敗為求自保，甘願為文臣伏低做小，如今又是為了巴結哪家，來汙蔑我魏家清門！”
裴濟太祖那一輩，確實是沾了魏家在朝堂美言的光，才得以展露頭腳，但自此以後，卻與魏家站了不同的黨派，從而分道揚鑣。
但魏家祖上對裴家有知遇之恩一事，卻被魏盛成天掛在嘴邊。
裴濟聽罷，並為理會，只是擺了擺手道：“給我搜。”
魏盛率家丁攔門前，喝道：“謀逆這麽大的罪名，裴小將軍可不能隨意亂扣，既然奉了太子密詔，那就將詔書拿出來，我魏府自當配合。”
裴濟胡亂搪塞道：“魏公子如此阻撓，該不會是怕搜出些什麽？”
“少在這吐些激將之詞，”魏盛高大的身影被火把的光拉的碩長，鋪在了魏府的門前，眸中閃著防備道：“若是真的放你們進去了，誰敢保證你裴濟不會趁機在我魏府內做手腳？”
“讓他搜。”魏忠突然開口道：“我魏忠為官三十餘年，沒有一日不念天恩厚德，就算在這淮陽做郡守的日子裏，亦於每日膳前誠祈我大褚四海承平，我不知裴小將軍為何突然針對我魏府，但今日你若從我這府邸中搜不出私通叛黨的罪證，那麽，就請裴小將軍隨老夫一起，去太子面前討個說法，讓太子將那密詔的內容親口告之於我。”
他比誰都清楚，此番無中生有必是太子的授意，謝堯如今在淮水已經留了不少時日，對自己幾番邀見，皆被自己以郡務繁忙為由婉拒，若是今日再拒，怕是那根與朝廷拉扯多年的弦要被扯斷。
“好，”裴濟應道：“魏郡守，那晚輩就得罪了。”
……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幾位卒子便喘著粗氣，步履懸浮的從院中擡出一物，正是今日魏盛剛得的那尊可燒石成金的琉璃寶鼎。
只見那鼎身上粘貼的琉璃盡在高溫灼燒下漸漸崩裂，又在搬運的途中紛紛掉落，露出了裏面老舊的青銅。
“這……怎麽變成這樣了？”那魏盛還並不知那鼎中蹊蹺，只知今日剛得的寶物卻在須臾內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心疼又疑惑的同時，終於隱隱有些慌亂起來。
而魏忠卻在見到這口鼎時險些沒有站穩，上前一步緊攥住了二子魏盛的手腕，近乎崩潰道：“這口鼎為何會出現在我魏府！”
魏盛被父親驚慌的神色所懾，滿腹疑慮的他卻不知要作何解釋，只得實言相告道：“這……這不是一般的鼎！這鼎可以燒石成金！”
此言一出，裴濟大笑，喝道：“我看魏公子是因害怕而口不擇言了，燒石成金？如此荒謬的理由也配拿來脫罪？連同這鼎一起帶走！”
“你們抓我做什麽？！爹！救我……”
那魏二被簇擁而上的裴家軍上前鉗住，魏忠卻在二子的慌亂中無動於衷。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青銅鼎的來歷，也知魏家此劫避無可避。
三年前，關中士族起亂，淮陽以南的翼城屯兵自重，為首的聶家軍想吞並淮水三城，於淮山發起猛攻，護衛淮水三城的沈家軍以五萬軍全軍覆沒為代價，慘勝而收場。
而翼城的聶家軍亦受了重創，戰敗後，卻以淮山山脈為界，在東面最高峰處鑄了一口“陰陽鼎”，上面謄寫了聶家軍當年戰死的一百三十八位猛將，於淮山之首，請相師做了風水陣，以壓制淮水之地。
聖上得知後大怒，將謄寫有一百三十八名叛將的青銅鼎連夜搬下山，派了司天監的七位天師，將此鼎埋置於沈家軍陵不遠處的一方土地廟下，這才破了關中內亂的風水，使得關中之地得了幾年太平。
雖然怪力亂神一說不可盡信，但在那個死人骨比活人肉多的年頭，此事也變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詭談。
而那日沈澈便冒著大不敬的風險，向太子獻計，可將這謄有叛將之名的青銅鼎挖出，想辦法送入魏府之中，將那魏忠安上一個‘私祭叛將’的罪名，將其拿下……
再由太子出面攏其心，必事半功倍。
至於如何將這口鼎送入那魏府，沈澈這才不得已想出了那燒石成金的法子。
他本以為自己此舉會有破壞淮陽風水一忌，卻沒有想到太子卻異常開明道：“能順利安撫關中，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淮陽城最好的風水。”
……
“燒石成金……虧你想的出來。”
東面街口的馬車上，江赭在看到那魏盛被抓走後，終於放下了車窗的幰簾，對一同坐在車內看戲的沈澈感慨道：“沒想到向來足智多謀的魏二公子竟也栽在了你的手上，居然信了你這荒謬的無稽之談，想必以後在這淮陽城，再也坐不穩‘心有七竅’的名號了。”
沈澈終於舒展了下脖頸，有些疲憊道：“再聰慧的人也有弱處，我只是拿捏了他的弱處，往往越是容易看破的謊言，才越容易迷了聰明人的眼，那魏盛一心想著鼎中的金子，殊不知陰謀就在鼎底的字跡中，他但凡將心思從金子上分出一些，我這燒石成金的小伎倆便會輕而易舉的識破。”
車外起了蒙蒙夜霧，涼風透過倒懸的幰簾吹入，拂在少年下顎角揚起的一抹弧度上，他帶著勝仗而歸的恣意，語調微揚：“我這雕蟲小技哪比得上姌姌未雨綢繆？”
要不是這丫頭接二連三的暗助，他哪有機會站在太子的面前指點江山。
江赭被他驀然間略帶質疑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不解道：“懷川為何這樣看我？”
月光透過半開的車簾，將沈澈的臉熏的半翳半明，他微瞇著那雙桃花眸，輕聲問道：“姌姌除夕夜的話可是真心？”
江赭回想起煙火下的願望，答道：“自然。”
“既然真心，那我想讓姌姌替我解答一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
“問吧。”
沈澈沈默半晌，突然挺身湊近，伸手輕輕抓握起她的掌，盡量將語氣放溫柔，道：“你是如何得知臘月二十四那天，我會在淮山腳下遇險，又是如何得知，太子會遇刺？”
眼前的這個小丫頭，在沈澈心裏，已經當她上了自己的賊船，除非船毀人亡，否則絕不會讓她逃掉，此刻就算她的口中說出他不想聽到的答案，他亦會選擇包容。
沈澈懷著無限驕縱聽取她的回答。
這丫頭竟支支吾吾來了一句：“如果我說是我做夢夢見的，懷川你會信嗎？”
他願為她的盾，她卻不願對他敞開心扉，竟還以如此蹩腳的謊言來應t付他。
沈澈眉梢的寵溺悄然散盡，卻沒有繼續為難，勉強一笑道：“既然姌姌不想說，那我便不問了，等到姌姌真的想與我坦誠相待時，自然會開口。”
可沈澈此時的心裏卻在反覆質問對方，江赭，你到底在怕什麽？
也許，她還是不信他……沈澈握著她的掌心，微微泛起涼意，但神色卻仍是淡然。
回去的路上，沈澈沒有再多言，而江赭似乎也感受到了對方的惱意。可她說的確實是實話！
只是這實話頗有些侮辱對方心智的意味，讓人聽了，有種對方將自己當成傻子般的錯覺。
可如果不解釋清楚，這件事便會像一根刺，紮在二人之間，歲月靜好便罷，一旦生了摩擦，便會被這根刺紮的生疼。
可她要如何解釋，他才會信她。
眼看馬車就要駛到江宅的門前，江赭的雙手在袖子裏不斷掐攥著那身因沈澈才有資格穿上的綾羅衣裙。
少年心思細膩，絕不能在對方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
馬車已停，本已起身撩開車簾的江赭，突然轉身，朝仍坐在車內的沈澈傾身而去，在那昏沈的月色裏，捧上了對方溫熱的頸，在那有些冰涼的唇尖落下蝴蝶般的輕吻。
“那日隔著帕子，沒有印上我的口脂，不算蓋章，今日才算。”她幾乎是拼命的按下了自己因緊張而劇烈的心跳。
在任何言語解釋都顯蒼白的情況下，恰如其分的肌膚之親才是女人最鋒利的武器，江赭這樣想。
而對方卻在她赴死般的眸色中，肉眼可見的慍怒。
他怎會識不破這丫頭另辟蹊徑的小心思，可方才那絲溫熱，雖轉瞬即逝，卻在江赭退後時，自己的魂魄也快跟著抽離出去。
方才被江赭惹起的那絲懷疑，竟也沒有骨氣的消散在這個輕吻之中。
他堂堂男兒郎，竟被一個小丫頭吃死，沈澈在心裏大罵自己無用的同時，耳廓連著脖頸也倏然紅透。
幸好月色昏暗，不然又要被她看了去。
江赭見對方像一尊佛般，竟毫無半點反應，一時羞澀大起，抽回覆在他脖頸的雙手就要逃離。
卻被沈澈閃電般攥住了她香柔的玉指，接著便被一道無法抗拒的力量扯落，跌入了對方懷裏。
他嗓音突然極沈：“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夜市熙攘，就不怕被人看了去，損了你的清白？”
江赭被他攬坐在膝，用力推著他近在咫尺的胸骨，企圖在二人之間徒留最後一寸距離，眼睫震顫道：“女兒家的清白最重，可如今我想將最重的東西交給侯爺，不知這個解釋，可否讓侯爺打消對我的疑慮？”
說罷，江赭感覺對方扣住自己腰肢的掌力一沈，她留於他胸前最後的方寸之地被盡數奪去，沈澈有些啞顫的嗓音，貼著自己的鬢角，一字字撓進自己的耳中：
“姌姌這又是用的哪一計？無中生有？趁火打劫？還是拋磚引玉？”
江赭面不改色，雲淡風輕道：“是美人計～”
這四個字如刀鋒般將沈澈緊繃的欲念之弦幡然挑斷，他再也不受控的用舌尖撬開了對方因說話而打開的雙唇中。
帶著一絲討伐的意味糾纏上來。
粗重的呼吸讓懷中的江赭有些憋悶，感受著他的舌像燭火般灼燒著自己的齒貝，貪食著自己的口脂，身子在他的掌控下根本無法動彈，仿佛要將她揉碎在這片狹小的天地。
“沈澈！”
江赭趁他的吻游走到自己的脖頸時，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遂撕著他的衣領嗔怒了一聲：“於……於理不合。”
而對方也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逾矩，緊扣著她身體的雙臂終於有了片刻松動。
江赭趁機逃脫，慌亂的坐到對面處，整理著自己被他揉皺的衣衫。
卻在起身下車時，被他再次扯住了裙角，少年曜黑的雙眸中，好似瑩著還未欺負夠她的壞笑，柔聲道：“好，那我耐心等到二月初六，到時，你可再也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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